作品
Works
评论文章
Article

随笔及访谈
Essay and Interview

个人简历
Biography
联系方式
Contact

变幻的画中诗
吴祖拉-潘汉斯-比勒

         杨劲松在绘画方面最初找到独立的、非常个性化的形式和视觉表现方式是在1998年。从那时开始,他把自己和妻子的双人像放到各种尺幅的画框中。双人像大到几乎充满了画面,可却是从小的塑料框的镜子、老式闹钟的玻璃面、旧电视机屏幕中向外张望。两个大脑袋互相偎依着,相亲相爱,同时又总是带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两人处在一个小的私密性的内部空间的中心。透过画面,观者可以看到其中的厨房、浴室或卧室,通过窗子还能看到外面世界的广阔天地。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是数不尽的、凌乱的小物件,都是现代居家过日子堆积起来的日用品:厨房或浴室的洗涤用品,药片夹或是满是烟蒂的烟灰缸,尚留有残羹剩饭的碟子或玩具、灯具、电话,电脑或电插座 -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一个新的消费社会的产物,以一种魔幻般的方式将一种生动的自我生活铺展开来。这些东西构成一张宁静的恐怖真空的巨网,将因其私密性而与外界隔离的这对夫妇的二重唱(生活)牢牢罩住,为的是在这同一时刻将隐喻的世界和产生了它的外部世界联系起来。
        杨劲松首次从这个私密性的安全的世界走出来,是在2000年5月。他把这个夫妻二重唱放到一个绿色的葫芦上面,而葫芦就自由地飘浮在淡灰色的画布上。这里物之间的比例以一种《格利佛游记》中采用的方式发生了转换:现在在这个几乎占满画面的巨大的葫芦上开了一个小的、像电视机屏幕一样的窗口。夫妻俩从那里向外看,仿佛他们要把这葫芦作为现代中国到处林立的高楼大厦的自然替代物似的。作为补充,画面上还出现了较随意地摆放的、为细嫩的葡萄曼所环绕的、岛一般的群山和重庆的标志性建筑物。从2001年到2002年,杨劲松一直都在进行尝试,变换着画的尺幅。作为这对情侣的展示地点,葫芦当然也可以被其它的物所取代,如连在茎杆上的莲蓬,放在深红色桌面上的、剖开后露出黄色瓜瓤的南瓜,充满画面的大蛋糕。甚至它还可以是一个传统的调色板,拥有同一个躯干的情侣从其插拇指的孔中露出头来,而周围是一座刻画精细的城市和它上空那明亮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蓝天。在另一些画中,这两个互相融为一体的脑袋几乎要撑破画框,而在画的中央有一块较亮的地方,它把家庭的环境拉回到同一层面上来。杨劲松发展出一种决不会枯竭的叙事流,其中许多的小物件总是不断以新的方式围绕着一个中心主题排列,而画的表面和深层的关系也同时以最不同的方式得到展现。
       杨劲松的画从一开始就体现出一种很强烈的、音乐般的色彩关系。在其早期的作品中,较突出的往往是调子破碎的颜色,其明暗的亮度都表现得很准确。画中充斥着色彩绚烂的色点,使画面生气勃勃。这让人感觉到,偶尔正是对调色板的注意决定了画家对画面或表现空间中物体的安排。也就是说,色彩的表现是和构图框架内物体的位置分布相对应的。这样一来,就像大的面层的某个色值会对画作起决定性的作用一样,现在一个单独的大面的色调,如一张绿色的沙发,一张红褐色的桌子,或是一件蓝灰色的两人合穿的羊毛衫,在一幅画中扮演起决定性的色彩角色。从2001年开始,一个明亮的、有意为之且充满画面的自画像式的蛋形脑袋决定了画的主色调,而画家的妻子佘彩的微型画般的肖像很好玩地冠于其上。她斜坐在画家的头上,就像是一个常见的蛋杯。 围绕着这一切的是由各种很强的杂音(辅色调)所形成的一种光点扑朔迷离的嘈杂混乱的状态,而这些杂音(辅色调)在构图上的安排使它们的表现效果极为突出。于是观者不会再有一种印象,即画面中表现的是一个封闭的洞穴,尽管这里被描绘的场景依旧是室内。
       杨劲松的素描有很扎实的写实功底,这一点可以从他在重庆四川美院上学期间为父母画的、留给人深刻印象的肖像画中看出来。然而为了更明确地体现人的存在的脆弱性,他在后来的画作中用柔弱的不确定的轮廓来取代对被表现物的准确的勾画,用不断变化的侧视角和含糊混乱的位置交代来避免表现它们的准确的空间位置。这种脆弱感还通过对被表现物的物理重量的有意削减而得到加强。这些被表现物与其说是严格遵循引力定律进行着水平和纵向的排列,不如说是为一种魔法的驱动而布满画面。这是一种细腻温柔的感受性,它使被表现物的私生活得以听其自然。这又是一种极富幽默感的感受性,把被表现物的古怪和离奇尽显无遗。而且颜色涂得也并不均匀光滑,使被表现物并不能转为一种陌生的面具。笔触所显示的笔法也并不独具特色,缺少特别富有个性的表现力,从而有意掩饰画家了精湛的技法。颜色更多地是在顺从着被表现物表面最微妙的形态变化,它们那仿佛魔幻般的呼吸,以及它们以时而沉默时而张扬的方式所展示的过度张狂。
        一种单独的适合于表现的主题,一种准确的单一的色彩,偶尔一种个别的确定的色彩对比。画家在对各种表现可能性进行选择时,总是越来越有信心。而且在接下来的2002年和2003年里,杨劲松的画是越画越大。画家在此期间租用了位于北京市区边上的一间很大的画室。看来是画室的空间决定了画布的尺寸。不过其中的某些(大尺幅的)作品是画家在租用画室之前绘制的。也就是说,是他在城里很小的居室中绘制的,对画家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所以我们在这里已经很难确定,是什么因素决定了画的尺幅。不过无论如何在那些自然的造物和人类的发明之间,大小比例的关系发生了转换。于是硕大无比的荷叶不仅构成了山峦起伏的风景,而且为画面形成了一种特定的绿色调,并和一个灰色的云雾蒸腾的远景衔接起来。而就在那远景的地平线上,一座现代化大都市如海市蜃楼般隐现出来。在荷叶状的起伏丘陵之中,可以看到由劲松和佘彩这对夫妇的形象构成的生动亮点。他们不是出现在有屋顶遮盖的卧室中,而是天当被,地当炕。同时在山谷中散落地点缀着一些简略绘出的东西。在其它的画中,切开的西瓜的红瓜瓤在画面中铺展开,就像是人造平湖,只是因为由白边绿皮及画的其它部分一同构成的堤坝才使其免于泛滥。而画中这其它的部分则充斥了各种显得十分暗淡的日常用品。这些东西还散布在那红色的西瓜之湖中,如小的色斑。而在低洼处我们又见到了夫妻连体像。
         在另一幅画中,这嵌有温馨的夫妻像的西瓜瓣的亮红色分隔开一个描绘得更为明晰的区域。在其前景中,堆满了各种的东西,颜色要稍沉闷一些。在其上方,是一个从气氛上感觉较远的淡红色的区域,一座大城市的边缘显现出来。一架白色的客机斜向升空,一架灰色的军用直升飞机沿着画面的上檐飞过。大和小:前景中是一辆小的黄色推土机和一架浅红色的直升飞机,而浅红色的天空中飞行的也是飞机。看来杨劲松把玩具和真正的机器混淆在一起了。这仿佛是在向我们暗示,在玩和严肃的事情之间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就如富有诗意的儿童世界和平淡无味的经济和军事的成人世界相互胶着在一起那样。不管怎样,艺术家本人通过代表他的夫妻双人像最终放弃了私人空间那扩大了的内心世界,用一种新的方式把稳定的秩序和他的带有联想性的生动的思想搅和在一起。和自然性的意义相比,这里所有人造物都显得渺小了。画中的那些自然兼人造的风景、山、谷以一种迷人的方式面对文明,而没有出卖它。一切都取决于比例,而这不是任何一个方面所能决定的。不过艺术家却总是可以以一种新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幽默方式来对其操纵。2004年完成的作品沿着这个思路发展下去,通过新的变体将其丰富。比如现在来自自然和文明的各种元素汇聚在一口巨大的火锅中。它们半浮半浸在红色的浓汤中,而且基本上没有像通常的火锅料那样经过切割:整个的猪头,有两个冒烟的烟囱的工厂,一个手机,一根最新的中国人的郊区别墅前体结构的立柱。而且艺术家在这里还舍弃了自己的夫妻双人像。取而代之的是电视机屏幕上出现的京剧的场景。烟蒂也漂浮在汤中,而不是像通常的那样,被扔在餐桌周围的地上。
         现在许多画都开始涉及单一的主题,而艺术家的圣像(双人像)往往也不再出现,画面露出灰色的底子。如硕大无比的烟灰缸,里面盛着更是不成比例的、刚抽了几口就被掐灭的万宝路香烟的烟蒂。或者是一个很原始的电炉子,其中迷宫般的炉丝为画面提供了一种红的色调。还有就是庞然大物般的玻璃杯,杯的下部是由绿色的茶叶构成的风景,其上则是绿色的茶湖。在湖面上有一艘三层的汽轮在航行,仿佛是特意为了证明这湖水载舟的能力似的。抑或是存储在玻璃瓶中的、由零散的葵花籽构成的丘陵风光,其中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物品,从盛满了水的浴缸到癞皮狗,再到体量上绝对突出的烟蒂和唇膏。 - 现在画中的物件之间的互相穿插显得更加自由随意,好像它们之间随时可以交换位置。
         如今画的背景有时成了浓云密布的天空。在一幅画中,云是鲜红的,其中少许的肉色提亮了画面。它们被挤到了画的中心,突出了艺术家夫妻像和正在他们前面决斗的铲车和将被拆毁的建筑物。为了强调云层的真实性,有一架孤零零的飞机正从上空横穿画面。绿岛实际上是稍加绿化的山丘,或在水中,或在云海里。有时在漫无边际的滚滚波涛中出现的又是一座由荷叶形成的孤岛或是一艘由悬崖峭壁构成的巨轮。这种在一个被孤立的世界中的富有诗意的漫游总是需要一些小的、代表文明的符号作为点缀。如喷云吐雾的工厂,工地,电塔,飞机和直升机。这些东西尽管小得就像昆虫一般,却在广阔的世界中驱动展示着它们的本质或非本质的一面,- 完全是以一种非常幽默的方式 - 以至于一切都尽显无遗,而其意义也在(正反)两个方面上显示出相对性。特别是如果突然间这环境构成的个人的世外桃源以一种自嘲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巨大的水池中,物间的大小比例出现了颠倒,造成了视觉上的错乱。
这样在画面中出现的唯一一个能确定自己尺寸的形象看来就是那些猫了。猫的形象尽管很早就在杨劲松的画中出现了,如在他为父母画的肖像中,不过它们只是比例适宜的家猫,瞬间就跑开了,通过背景悄悄地进入另一幅画中,并且已经在另一幅画中坐到了沙发的软垫上。但它们始终保持着和所处的环境相对应的大小。到了2002年10月,猫首次担当起画中的主角,出现在重庆黄桷平街的背景前。它侧向而立,臀部翘起,充满警惕地注视着观者,竖起的尾巴在向背景中工厂的烟囱发出挑战。- 这是一只虎皮花斑的母猫,奶头很肥,不过身体细长,精力充沛,和周围的景物十分相符。
                从此猫儿们很快就改变了杨劲松画作的构成规则。它们尽管在突出自己,就像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主要是灰色调或亮的土黄色调的画布上出现的其它单独的主题一样,不过出现在它们周围的那些我们熟悉的主题,却在贯彻着一种转变。首先是它们让自己获得一种用欧洲人的话说是巴洛克式的外表:狂乱的笔触表现出蓬乱的皮毛,白色的胸部充分体现出权威感,色调是黄褐色的甚至是亮红色,面对观者正襟危坐,双目圆睁,露出大的黄色的眼球,就仿佛它是这世界的主宰,为其提供所有的电力能源。在其它的画作中,猫儿则在打滚嬉戏,一个中国的陶俑在用一根长棍挑逗它。抑或是它在伸展四肢,仿佛要把它头顶上的一架微小的螺旋桨直升飞机扑打下来。它的卷曲的身躯使画面的形式有时让人联想到笔走龙蛇的书法,或是传统中国山水画中连绵起伏的态势。飘逸而富有韵律的的笔锋虽然时时留有飞白的效果,却描绘出猫的生动的形象,同时也保留了书法自身流畅舒缓的个性。这猫看来还在自己的周围呼唤着素描所具有的中国传统的表现效果,比如用炭笔来表现风景中的场景,表现秋天枝叶凋零的树,在田园般的山谷中出现的中国寺庙,有轮船穿过的岩石壁立的峡谷。这些传统的视觉效果又通过我们已经熟悉的那些文明的无用之物、铲车、飞机、直升飞机、载重汽车、烟囱中冒出滚滚浓烟的工厂、带有插座的电线、可乐瓶、烟头、等等得到补充加强。当然这里起作用的也有自然的东西,如蚊虫和藤蔓植物,在这里是小的西瓜瓣。在一幅2004年11月份才画的新作中,和翻滚的猫一起出现在画中的还有由一片云带中冉冉升起的蘑菇云。它经过一种显得滑稽的甜甜的玫瑰色的渲染,就和另一幅猫画中工厂烟囱中冒出的浓烟毫无二致了。一只耳朵被染红的白猫看上去像要去抓一架直升飞机,好像自然界的昆虫和人造昆虫在它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简而言之,这猫看来是要和杨劲松的其它画作形成一种对比。一般来讲,画中出现的猫所体现的往往是脆弱和温情。而在杨劲松的画中,这些猫看来却是不可避免地代表了自然化,尽管它们是经过驯化了的家猫。对猫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它摆脱了泛滥庸俗的文艺作品赋予它的习以为常的角色。最后,在杨劲松的猫画中,自然化的表现所以成功,首先在于,相比于其它通常更为重要的被表现物,猫的形象被异乎寻常地放大了,造成和前者比例上的不协调。用一只老虎来代替猫,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因为它生来就是太过危险了。而猫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超越自己。通过表现这种两极对立所造成的紧张和压力,杨劲松的绘画创作还将怎样继续发展下去呢?我相信那一定是一个让人兴奋不已的悬念。
吴祖拉-潘汉斯-比勒